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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文章开始前，我想请你一定点开下面这首歌。
日本殿堂级歌手中岛美雪，《骑在银龙的背上》。
上个月因为《歌手》的翻唱，它再次被热议。
旋律你一定熟悉，因为它的中文版叫《最初的梦想》。
但这首歌原本到底有多沉重，你绝对不知道：这是一首堪称日本最特别的医疗剧的主题曲，一首最写实的医生之歌，歌名里的 “银龙”，指的是医生手里的银色手术刀。
歌词表达的 “我感叹着自己的无力，想向化身为生命之水的龙祈求”，是中岛美雪所理解的、医生最难说出口的心声。
可能由于父亲和弟弟都是医生的缘故，中岛美雪对医生的看法，与我们稍有不同：
“并没有对医生有不敬的意思，只是时常会对医生这个职业里所深藏的孤独与孤立无援感到痛心......”
回到最近的现实，相信你最近密集看到的，永远是无坚不摧的医生，救苦救难的医生。
我的同事刘喜奔说，他想借这首歌和这部剧的机会，让你知道些不一样的：孤独的医生，软弱的医生，有私心的医生。在医治别人之前，也需要先医治自己的医生。
他们的身份是人，他们不仅仅是医生。
上个月在《歌手》节目上，来自日本的 MISIA（伊藤美咲）唱了一首《骑在银龙的背上》，熟悉的旋律令我异常激动。
激动的原因不是因为我喜欢范玮琪，而是我觉得 MISIA 太懂了。
这首《骑在银龙的背上》，是中岛美雪 2003 年为日剧《五岛医生诊疗所》创作的主题曲，在日本家喻户晓。
剧情是一个名为五岛的医生，独自来到孤岛救死扶伤。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挺无聊的对吗？
但这部剧是 2003 年最大的爆款。刚开播，就以平均 18.9﹪的收视率成为收视冠军。
别看剧情温吞，却在日剧学院赏一举拿下最佳编剧、最佳男主角等七项大奖。
17 年来，主题曲一直被单曲循循环。
17 年来，无数人被感动得选择了医生之路，甚至想去孤岛当医生。
豆瓣评分 8.8，被称为神级治愈、老牌温柔。
但说实话，这部剧跟我想象中的医生，差距实在太大了，甚至可以说，它粉碎了我对医生的幻想。
通常医生（doctor）在影视作品中出现，都是自带光环。
比如《奇异博士》（Doctor Strange），一出场听着摇滚做手术。前半生医学翘楚，后半生超级英雄。只有得道高僧才能参透这两个身份的内在逻辑关系。
或者《怪医黑杰克》，什么疑难杂症秒秒钟天降奇兵，术后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甚至科幻神剧《神秘博士》（doctor who）的主角，拯救宇宙于危难的时间领主，为自己选择的名字都是“doctor”。目标是 heal the world（拯救世界），悲壮但是帅。
帅，仿佛是医生的基本配置。
而这部剧里出现的医生五岛建助，一点也不帅，而且特别怂。
他一出场就是一个孤独的 loser —— 形貌平平，个头中等，肤色暗沉，眉眼间闪烁着恍惚的不安，举手投足唯唯诺诺。他在一艘晃晃悠悠的渔船上呕吐了 6 个小时，终于来到孤岛，第一件事不是看诊，而是被叫去开死亡证明。
看到这样一幅医者形象，我水土不服了。
然后紧接着，这副 loser 形象的持有者又瓦解了我对医者的认知。
印象中的医生都有着迷一样的专业技能。
他们总是临危不乱，拿起 CT 片略微沉吟，就能把病情娓娓道来。
他们写的字我也看不懂，但是我总是知道药单上的天书，是能我救我脱离苦海的圣经。
我不理解他们，是因为我明白以我的智商不可能理解他们，但我知道他们会治病。
然而在孤岛上，我们的五岛医生遭遇了百年难遇的、排山倒海般袭来的信任危机。
岛民质疑他：“那家伙肚子里根本没货！”
渔民痛骂他：“外科医生一个月不开刀就手痒想杀人了啊！”
唯一的助手对他冷言冷语：“优秀的医生怎么会被派到这里？”
最后，他站在一幢像昆池岩鬼屋那样的建筑前被告知：“这就是你的诊疗所。”
他每天出诊的交通工具，就是一辆自行车。
诊所也没有专业医疗设备，得自己 DIY。
进行外科手术急需输血，岛民直接拒绝献血，纷纷离去。
而且最关键的是什么，他像所有主角一样，有来自过去的心理阴影：治死过人。
多年前，他一人值班，急诊突然出现两名重症。迫于压力，他将一名 17 岁的少女拜托给了实习医生。
由于实习医生的不负责任，最终导致少女内脏破裂死亡。
五岛觉得这是自己的疏忽酿成的悲剧，他是杀人凶手。
看到这里，根深蒂固的思维惯性让我觉得，他绝对会在逆境中成长得所向披靡。
之后的剧情，肯定是被治愈，变坚强。
然而，我的论断又被否定了。
一连两季外加两个特别篇下来，五岛医生的 “怂” 都没变过：他一直不坚强，他一直这么软。
面对病人，他没有摇身一变，展现出震慑全场的威力。
他诊断出一个小男孩是急性肠炎，孩子他爸抱起孩子转身就走，怒喊：“让开，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换做其他医生，肯定就拍案而起了。但我们五岛受尽白眼，也没有显露出丝毫为自己解释的能力。
他全程没憋出来几句话，就只能焦急地跟在后面，死皮赖脸地要求一起上船。
即使有人冲他怒吼，他也一脸小狗一样的无辜，手足无措。
唯一的护士彩佳让他为前人的过错道歉：
“为什么来到岛上的医生全都是半吊子，呆两个月就离开，不把岛民当人看？”
五岛默默接过这口大锅，眼神里都是愧疚，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每当有人对他的诊断和决定嗤之以鼻，他都会眉头紧锁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独自步向海边，在八级大风中独怆然而涕下。
他需要安慰，需要同情，讲话仿佛盛夏的毛毛雨，毫无存在感也毫无作用。他大喊一声救命，离他一米远的人都不会回头。从剧集的开头到结尾，他都一以贯之是这副样子。
什么甩起白大褂大步流星，什么脑后升起悬壶济世的圆光，什么在灰烬中站起抿着嘴拯救人类，五岛一项都不占。
可就是这么一个细腻到软，温柔到丧的男人，让观众感动了 17 年。我想，这是因为五岛的真实。
我们理想中的医生，应该迎难而上，有心理阴影也得挺着。
而五岛遇到困难，会落荒而逃。医疗事故后，他从东京的大医院跑到孤岛，看起来是放弃了大好前途，放弃了美丽的女友，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逃避”。
我们理想中的医生，应该理智，应该果决。
但这部剧，毫不羞愧地展现了他的犹豫，他的两难。
岛上孕妇妊娠中毒，医疗条件有限，只有两种选择，一是保孩子，二是保大人。
亲属们七嘴八舌，丈夫要保住孕妇，孕妇说不能伤害孩子，爷爷和奶奶又有分歧。
每个人都很有道理，每个人都等着五岛决定 “杀死” 哪一个人。
五岛犹豫之后，作出决定的理由甚至有点过于简单：听从多数人的劝说，保妈妈。
但手术进行时，他反悔了。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手术刀停在半空。
半晌，他宣布手术暂停，接着他开始继续寻找能够收治这位孕妇的医院，以及出岛的方法。
幸运的是，自卫队的飞机及时赶到，将孕妇接到本岛救治。说实话，这一段让我看得太揪心了。感觉这真的就是在拼好运。
后来孩子爸爸打来电话：“女儿顺利出生了，妈妈也很好，谢谢你。”
五岛只是松了一口气，对着电话说了一句：“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更神奇的是什么呢？面对去世的病人，他哭得甚至比家属还厉害。
岛上有一个一直很乐天的明爷爷，因为便秘、腹痛被诊断出肠上长了肿瘤。
本来预测为良性，但开刀后发现已经太晚了。
五岛很沮丧，被情绪激动的家属哭着质问：“不是说好了要救我爸爸吗？”
五岛难过地站起来鞠躬：“没能帮上忙，真的很抱歉。”
明爷爷去世后，五岛哭了，大哭。
说实话我没见过比他哭得还凶的医生，哭到连爷爷家人都开始安慰他，“有你的照顾爷爷感到很幸福，真的很感谢。”
但五岛仍然无法释怀。
病人是坦然的，家属是坦然的，还是只有他不坦然。
明爷爷给他留下了一双草鞋和一个纸条，上面写：“五岛医生，夏天凉爽，冬天温暖。我最自豪的就是西瓜和草鞋。”五岛看完，又哭了，那双草鞋，从此他巡诊就一直穿着。
看到这里，我终于有了熟悉的感觉。
“生死的事老天决定，生病的事全看你了。”
医生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恶魔，没有人能分担这种心情，每收治一个病人，其实也是在给自己制造伤痕。
急诊外的生离死别，我们没注意过说出那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的医生。
都说医生见惯了生死，但谁想“见惯生死”呢？
悲伤是人类的本能，它无法被调教。
而这也是《五岛医生诊疗所》最难能可贵的地方。
它向人们展示了一个平凡医生的孤独、脆弱、坚持和乐观。
五岛医生，胆小、怯懦，在别人不信任的时候黯然神伤，在无法面对生活的时候想要逃避。
他并不帅，也不神秘，没有高级的生活癖好，吃到西瓜会笑，听到噩耗会哭。
他需要安慰，需要同情，需要被人理解才能治愈自己。
但是作为一个医生，他还是会在患者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全力以赴，把遗憾留到后面。
影片的最后，五岛在夕阳中，跨上自行车，朝着最需要自己地方全速前进。
我想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很多奇异博士，不会有很多怪医黑杰克，但是会有很多五岛医生。
他们会难过。在财新对武汉医生彭志勇的采访中，彭医生说：“我当然哭过了，很多事我们很多时候都做不了。”
他们会无助。湖北金银潭医院的夏家安医生说，他的家人都说他做医生“铁石心肠”，但最近禁不住泪流满面。
不是为自己，而是看到自己很年轻的同事，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不能上厕所，向他哭诉的时候，他却没有办法。
我想，这次灾难总会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宣告结束。
那些数字、新闻里的名字、恐怖以及愤怒的情绪会渐渐淡出我们的生活。
那些沉默地、艰难地、忍受着悲伤，工作在一线的医护人员，会隐匿进历史的深处，成为一个复杂的概念。
多年以后再讲起这段经历，我们也许说不出他们全部人的名字。
但这不妨碍我们告诉聆听的人，他们也有最坚强的软弱，他们也有最强大的温柔。
也许就像这首《骑在银龙的背上》的歌词一样：
“我感叹着自己的无力，就算是棉花一样的翅膀，就算是树芽一样靠不住的指甲，明天 我也将登上山崖往龙的足底前去，呼喊道：‘喝！走吧！’”
